告别饭圈近两年,王梦琪还是没能填补上偶像在她生活中留下的窟窿。她曾疯狂追星一年多,开销高达6位数。追星的那段时间,她收到数以千计的快递,里面装着“爱豆”的各种周边、代言产品。未拆封的快递盒在她的宿舍里筑起了高高的“围墙”。后来,曾花重金购买的“战利品”,在她一次次搬家中被丢入垃圾桶。而直到现在,王梦琪还未完全填平网贷的“坑”。
追星期间毫无节制地买买买,她不仅花掉了所有积蓄,还欠下了3万多元的网贷,导致如今依旧入不敷出。月薪7000多元的她,每个月依靠花呗生活,账单少则几千元,多则上万元。
王梦琪追的NINE PERCENT男团(以下简称“N团”),是2018年以练习生选秀模式在中国大陆兴起后出道的第一个男团。那年年末,王梦琪还在读研二。无意间,她在看一档综艺节目时,被N团9位成员满满的“少年感”打动。她开始搜索和他们相关的综艺、短视频、音乐等。为了获取更多有关“爱豆”的资讯,王梦琪天天翻看N团的超话,还加入了粉丝群。
王梦琪后来回忆,正是加入粉丝群后,自己变得一点点疯狂起来。她形容每位粉丝都在“为爱发电”——用自己的方式表达“对我们家孩子的爱”。有的人是花钱,有的人是做数据,有的则是剪辑视频,还有“毫无理性地攻击和谩骂”。考虑到时间成本,她选择通过“氪金”来支持爱豆。
王梦琪的选择和大多数追星族相同。据智研咨询发布的《2019-2025年中国泛娱乐产业市场竞争态势及投资战略咨询研究报告》,有69.04%的追星族曾经为偶像花过钱,4.67%的追星族平均每月为偶像花费超过5000元。其中,网红、主播的粉丝最舍得花钱,36.36%粉丝为追星单笔消费都曾超2000元。
对有些粉丝来讲,“氪金”带来了沉重的负担。在此前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,全国人大代表、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少年家事审判庭庭长陈海仪指出,在当今网络消费借贷案中,发现了一些新的现象、新的特点:如在校学生互联网金融借贷案大部分是因粉丝应援,为向偶像准备礼物等追星行为产生的,以及涉及直播打赏的案件高达94%以上都是18岁以下的未成年人,“金额少则几万元,多则上百万元。”
据媒体报道,此前曾有高三学生因追星欠债92万元被告上了法庭。在法庭上,这名学生说自己为追星疯狂“氪金”,五星级酒店一包包半年,一个星期就要花六七万元。
王梦琪也有过类似的疯狂时刻。她记得,临近新年,她所追的N团的各种新年周边产品层出不穷。她每天蹲守在爱豆周边产品交易平台上,只要有新产品上架就立即下单,相册、海报、代言产品……她也不管是什么东西、质量如何,只要是N团的她就买。1万多元的奖学金很快挥霍一空,每个月的生活费也砸了进去,就连之前做兼职攒下的钱,也都在不知不觉间花完。
为了去N团的线下见面会,没有现钱的王梦琪开通了借呗,她一下子提现了3万多元,用于订往返机票、住宿和购买门票。追星的一年多时间,在广州读书的王梦琪,去了重庆、上海、深圳各地追星,N团的每一场线下活动她都没有错过,就算有些活动N团只出来几分钟、唱一首歌,她都会特意飞过去支持。
拆东墙补西墙是王梦琪的还钱策略。实在周转不开,她会和好朋友借钱,到还款日期先把钱还上,过几天再提现还给朋友。
高额的追星费用挤占了王梦琪的其他生活开销,以前经常和室友逛街买衣服的她,很久没有添置过新衣;时常在宿舍点烤鸭、披萨外卖的她,改成了一天点一次麻辣烫;好朋友相约到周边旅游,王梦琪也都以没钱为由拒绝了。
“氪金”换来的是大量的明星周边。王梦琪说,光是与N团相关的2019年台历,她手上就有100多本;N团的专辑就有200多张;各种样式的徽章、娃娃更是数不胜数。
由于王梦琪是N团的“团粉”,“就是团里9个成员都喜欢”,因此很多东西一买就是“9+1”份(“9+1”份指9位团成员单独的9份周边产品再加上团队整体的1份——记者注)。买到后来,王梦琪每天都会收到十几个快递。渐渐地,她的桌子被各种周边产品淹埋。大大小小的快递盒堆满了宿舍,就连飘窗也放满了快递盒,足足摞了1米多高。
购买的东西又杂又多,王梦琪甚至连自己曾下单的东西、有没有发货都弄不清楚。她说买全N团每位成员的全套产品,“是对他们每个人爱的表现,少买一个都会觉得对他们的爱不够完整。”她也清晰地知道这种“完整的爱”在她下单的一刻就算完成了,尽管之后产品并没有收集全,她也不会特别在意。
想要给自己的追星之路增添一份仪式感,王梦琪的硕士毕业论文研究了N团的粉丝文化。据她介绍,N团是第一个以限定团形式出道的偶像团(限定团是指为实现某一特定目标而组成的临时性团体或组合——记者注)在自身的经历中,她观察到或许因为粉丝都知道N团迟早会解散,所以“团粉”才会有极强的凝聚力,“我也是倾其所有来表达对他们的热爱。”
2019年6月,王梦琪正式毕业,等到搬离宿舍的那一天,她才真正意识到这种“热爱”是多么沉重的负担。她买了20多个纸箱,才把这些零七碎八的东西装了进去。搬家师傅看到她的一大堆东西,十分不乐意地说:“你这么多东西一趟拉不走,要加钱。”
离开学校,她租住在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小屋。买的明星周边,只能放在纸箱里,叠落在屋子的角落。纸箱太多,朋友来了,“只能从大大小小的箱子上跨过去。”
一年后,王梦琪的工作地点从广州换到了深圳,她和朋友开车往返了5趟,才把她所有的行李搬走。后来,王梦琪的父母来深圳看她,她才和父母眼中的“破纸片儿”“烂纸壳子”,还有“长10张脸都用不完”的彩妆、护肤品正式告别。
如今,因N团解散、工作忙碌的王梦琪不再疯狂追星。回过头看这段经历,她觉得“如果时光倒退,有价值的周边产品我还是会买,就是不会这么冲动、毫无节制、不加筛选地买。”她觉得“初恋追星”这个词可以大致概括她对N团的感觉,“恰好那个时候,我需要一点现实生活之外的其他爱好,来投射和安放我的情绪。”她也谈到当时有时间精力和资金储备来支撑她完成追星的动作。只不过每当看到推积如山的快递和毫无用处的周边时,“都会觉得有点后悔。”
(应采访对象要求,王梦琪为化名。)
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 石佳 来源:中国青年报